网络自制剧《隐秘的角落》6月16日晚播出,导演辛爽在当天傍晚6点发微博说:“一场近两年的极限运动即将在今晚正式结束,我可以好好歇一会儿了。”然而,这个“休假计划”却落空了。
《隐秘的角落》成为2020年迄今为止最火的电视剧,首次当导演的辛爽可谓是“一战封神”,迎接他的是无数的赞美和媒体采访,疲惫的辛爽“抱怨”称自己都没有时间看最喜欢的《马大帅》了。
首部导演作品就达到令人惊艳的水准,辛爽却没有什么“秘密绝招”分享给外界,他说一切不过是基于自己内心的一个标准:“完全的尊重与较真,表达自己真正想表达的理念,不会被任何东西所裹挟,不会被钱砸,对得起观众,不糊弄观众,这是我做导演的唯一标准。”
斜杠青年跨界优秀
在辛爽看来,万物不过命中注定,所以他成为一名导演,说来也离不开这几个字。
1981年出生的辛爽是让人羡慕的成功的“斜杠青年”,大学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国际经济法学院,却以Joyside乐队成员而知名。Joyside乐队有着“中国最好朋克”之美誉,很多人说Joyside代表了中国朋克的强盛时期,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朋克,辛爽是乐队的元老队员,担任过吉他手、鼓手,2006年退出乐队。
自言生活中不爱说话的辛爽,需要有渠道去表达他内心的想法,他以前选择了做音乐 ,现在则选择做导演。在乐队时拍MV没有钱,辛爽就自己写剧本,借了台机器,慢慢地把MV拍出来,自己干着觉得有兴趣,结果大家看了也觉得他拍得有意思,开始有人找他拍MV和广告。
辛爽觉得做导演一个特别的好处就是,这事可以干一辈子,“不存在退休,只要你愿意拍,你可以拍到死,并且这事又可以表达世界观,是很理想的一个职业。”
能够执导《隐秘的角落》,辛爽很感谢慧眼识人的伯乐——湖南卫视的综艺节目《幻乐之城》,著名音乐人梁翘柏是这个节目的联合出品人和音乐总监,他和辛爽合作过MV,十分欣赏辛爽的才华,就叫辛爽来《幻乐之城》玩玩,结果辛爽在《幻乐之城》拍了五部短片,无论是他讲故事的能力,还是对画面的把控,影像的运用,都得到业内和观众的认可,吸引到了爱奇艺的制片人,最终推荐辛爽执导了《隐秘的角落》。
《隐秘的角落》中音乐的运用,成为该剧的一大亮点,辛爽在音乐上的才华也得到充分发挥。首先是被观众戏称的“阴乐”,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剧中的每个节奏点上,音乐在《隐秘的角落》中赋予的是一个纵观全局的视角,就像一个神秘的能量在观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,也可以理解为音乐本身是剧情中一个看不见的抽象角色,以它独特的方式参与到故事中去。担任《隐秘的角落》配乐的丁可,也是辛爽亲自找来的,辛爽说两人理念相投一拍即合,丁可在这次配乐中选择以实验电子乐和氛围音乐为主,吻合全剧的悬疑气氛,以至于弹幕上总是一片片的感慨:“晚上不敢看这部剧。”
更值得称道的是, 《隐秘的角落》全剧12集,共有11首片尾曲,这些片尾曲不仅仅是音乐,同时也是剧情的延伸,是对整个故事的一个补充。
片尾曲全部来自独立音乐人和乐队的原创作品,其中最后一集的片尾曲更是辛爽酒后自己创作的。这一集的片尾曲原本是另一首歌,但是辛爽未能拿到版权,又没有合适的歌曲,有人建议他自己写一首。辛爽不太有把握,试了几次,没有一首是满意的。有一天,他跟朋友吃饭,喝了点酒,回家的路上就开始哼起了旋律,回家之后马上写了出来,第二天就录了一个小样。
辛爽介绍说,《隐秘的角落》的音乐制作绝非是“铺音乐”的概念,例如说做20段声音,10段开心,10段不开心,当作素材来处理。事实上,做《隐秘的角落》是采取了电影配乐的方式:“丁可之前一直做电影的配乐,我们希望做剧的时候也用这个方式,我们会从头到尾完整地看一遍,对剧作有理解,他会跟我沟通,这场戏我想表达什么,什么情绪,按照戏的节奏来创作音乐,不只是单纯地把音乐贴上去,而是要用音乐,按照我的理解,把情绪表达出来。做后期时,我大量的时间待在混录棚里,我自己的工作习惯是这样,从剧本阶段一直到后面的声音全程参与,这是唯一的办法,把导演想要呈现的都严丝合缝地贯穿到每一个环节里。”
这是一个以爱之名行恶之事的家庭题材故事
在辛爽看来,隐秘的角落就是人的内心,“剧中人物内心都藏着各自的小秘密,阳光越强烈,阴影越强烈。但反过来,隐秘的角落最终还会有阳光照进来。”
《隐秘的角落》是一部犯罪悬疑剧,但是辛爽首先把它定位为一部家庭剧,这是一个以爱之名、行恶之事的家庭题材:“剧中所有人都对爱有了错误的理解,有的人把爱理解成占有,有的人把爱理解成卑微,有的人把爱理解得很自私,有的人把爱理解成强迫、控制。我们创作的初衷,就是把人性的复杂展现出来。”
辛爽认为《隐秘的角落》中不存在什么儿童世界和成人世界,都是人类普遍的情感,他希望观众在看完这部剧后,现实生活里能一直有阳光照进,远离那些“隐秘的角落”,所以“《隐秘的角落》是一部积极阳光、正能量的戏。”
《隐秘的角落》围绕“三个孩子在暑假看到一起凶杀案”开启,三个孩子的表现成为全剧的关键,小演员们也以精彩的表现撑起了这部剧。问及如何给这些小朋友讲戏,与他们探讨人性之复杂,辛爽表示,在讲戏时不能用太繁琐的语言,而是需要找到跟演员的有效沟通方式,“包括成人演员也是,每个演员沟通方式都不一样,你要想好用什么样的方式沟通是最顺畅的,他能最快理解,跟你沟通,和你形成共同创作的关系。”
剧中有一场戏是朱朝阳和严良在阳台上说话,开始两个孩子都没有状态,辛爽说:“我跟他们说,现在你们就想对方身后揣着一把刀,你说话的时候,对方有可能掏出刀伤害你,他们迅速理解了我要的是什么,不要跟他们说这场戏你要表达什么,不用那么复杂,就用很简单的方法沟通。我看到很多导演跟演员沟通说,‘你再松点,你再紧点’,演员又不能说听不懂,只能说‘我理解了,尽量按照你的说法去做’,这种沟通对演员没有任何帮助,要给演员有帮助的话,就给实际的帮助。”
线索隐藏在细节中
辛爽特别喜欢大卫·林奇编剧和执导的美剧《双峰》,他说每次看都能发现新的细节,拍摄《隐秘的角落》时,辛爽把这份偏爱也用在了剧中,而寻找藏在剧中细节的线索,也成为《隐秘的角落》剧迷们津津乐道的一件事。
辛爽很喜欢这种互动,例如一些原本无意的细节,却被观众解读出了内涵。例如去爬六峰山,两边都是三个人,两边都带了相机,这边的相机是谋杀的道具,那边相机拍了谋杀证据。辛爽说他们拍摄时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,观众这样的解读就让他感觉很有意思。
但对于另外一些解读,辛爽则认为曲解了他的创作。比如有观众解读朱朝阳在警车里搓手是因为他补刀了王瑶,辛爽并不认同这种解读,“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初衷,纯粹的恶从来不是我想展现的,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恶,这不是我的创作理念。”
除了之前说的音乐之外,剧中的片头、镜头,甚至光线都成为辛爽埋藏细节的地方。
对于备受称赞的片头的黑白动画,辛爽坦言动画的创意灵感来自小时候看过的《故事会》以及郑渊洁的《魔方大厦》。他透露开始没有想做片头,就想把字幕打上去,后来发现这样对观众有影响,影响观众的观感。“观众是看字幕还是看内容?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。我又不想变成字幕版,动态的题板也没有意思,所以跟动画师沟通的时候,我的要求就是把所有的字幕去掉,单独成片,可以理解成这是一个动画短片,可以承载自己的内容。片头完全是手绘的,做了将近一年的时间,用最传统的动画片的方式,一张一张画的,从设计到调整,持续了很长时间,我跟动画师沟通时,要求他们看剧本,甚至看我们粗剪的素材,然后再根据这些,让他们补充创作,就像创作一部完整的短片。”
剧中三个孩子在船下对话的一场戏中,辛爽说朱朝阳说话的时候,眼睛那有一道光,这是在用光线来叙事。“他们在讨论,可是又聊不出结果,有一道光在人物身上,有时候有,有时候无,一会儿多一点,一会儿少一点,后来朱朝阳说你们愿意报警就报警,他决定往前走的时候,脸上的光就没有了。我们在叙事的时候不光用台词,也用光线的心理暗示,这一道光没有了,这个孩子的内心开始进入到没有光的地方,就是所谓的隐秘的角落了,和后面的剧情有关联。”
辛爽介绍说,景别、光线、色彩在剧中都是作为辅助叙事而存在的,张东升出现是蓝色调、冷色调为主,老陈用暖色调为主,都是在利用非表演和台词之外的辅助手段来帮助叙事。“还有调色,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,从第一集顺着看到第十二集,你们可以截图,某个场景的图,把两个东西放在一起做色彩的对比,色调越来越冷,第一集是暖的,然后慢慢的色调变冷,这都是对于故事的辅助叙事,因为整个故事是下行的,所有的色彩、观众的心理压力都是慢慢下行。其实这就是做剧本阶段,我心里要有一个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辅助叙事,对故事有一个深刻的理解,然后我们通过这个理解去寻找适合我们叙事的各种辅助手段。”
对于最终的开放性结局,辛爽说在结尾他留了三秒的黑场,那三秒的黑场实际上是给自己留的盲点,“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都拍出来呈现给观众了,观众不知道的事情,其实我也不知道。我不知道对不对,但是至少我的创作里面,想给自己刻意留一些盲点,我要对这个故事保留新鲜感,不能是全知的,要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。”
作品的成功源自集体的力量
对于首次导演的作品即成为现象之作,辛爽反复强调这是集体的力量:“一部作品的成功源自集体的力量,我站在这个集体的最前边并不代表我可以独享所有的光芒,所以请忽略我,更多地关心作品,更多地关心为这部戏奉献了自己才华的我最钦佩的艺术家们,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片尾的演职人员名单里,他们每一个人都值得被赞扬。”
在湖南卫视创新研发中心做交流时,辛爽讲述说,他去张颂文家邀请他出演朱永平,张颂文问剧组主创阵容如何,“我说主创可以的。”张颂文又说自己对美术要求很高,他说之前拍一个戏,一进屋,走到抽屉旁边,拉开抽屉看有什么东西,如果是空的就特别生气,因为没有谁家里的抽屉是空的。辛爽跟他说放心吧,《隐秘的角落》不会这样,“在某一场戏里他也是做了同样的动作,打开柜子,大衣都在,这是判断美术组工作很重要的方面,你需要让演员相信这个环境是真的。”
辛爽认为对一部剧来说 ,剧本、演员、制作、美术等都至关重要,其中尤为重要的是剧本和演员,“因为好剧本和好演员,拿手机拍也好看,剧本烂,演员烂,你拿什么拍都很烂,很简单的道理。”
让辛爽庆幸的是,这次合作的都是创作型演员,“所谓的创作型演员是我在现场和演员是共同创作,因为表演这件事你在剧本阶段,编剧写剧本的时候有一些表演的指导,在剧本里面写出来,但是一个好的创作型演员不会完全按照剧本去演,因为他真正活在那个空间、活在景里面,活在那个生活里的人物。”
张颂文一出场打牌的戏被观众评为“演技炸裂”,辛爽说他们是真的在打牌,在剧组打灯、布置场景时,张颂文就说他们几个先打着,等到了拍摄时,四个人已经完全不是在演了,而且开始设计的是打麻将,但是张颂文说打麻将时间长,而他们这种只是工作闲暇的消遣,有人来做买卖时会随时起来散摊儿 ,所以打牌更为真实:“其实群戏很难拍,因为你要控制每一个演员,每个演员在一个频率、一个节奏里面演,很难。我希望这个戏是流动起来的,是在生活里面的,不是那种背台词的。台词是他们在玩牌的时候自己随便说的。我当时选演员的标准就是我想做生活化的质感,你需要让观众相信演员的舞台,也就是说我们拍出来的环境是真实的东西,不是假的。”
剧中秦昊削苹果的戏是自己即兴发挥的,他在阳台里那场戏也是,开始就是站在阳台里看花草,两人觉得没劲,秦昊就拿着苹果到了阳台上,他当时杀了岳父岳母,跟媳妇重归于好,心情不错,他拿起苹果,在阳台上做了几个投篮的动作,然后做了几个俯卧撑,觉得作为男性的掌控力又回来了,非常坦然地坐下来看书。一场戏下来非常精彩,“这是好演员的魅力,他知道给你什么。”
不会被金钱砸 拍自己不喜欢的作品
说起是否有遗憾,辛爽表示艺术创作就是充满遗憾,“这里面有遗憾,但是也有惊喜,还有很多没有想到的想法在里面。加加减减差不多,如果最终结果观众觉得这个戏还凑合,还能看,就达到了我们最初创作的目的了,就行了。”
第七集严良有儿时回忆的戏份,辛爽遗憾服装不符合那个年代,“短裤的质感不符合那个年代,现场实在是找不到那么合适的衣服,服装没有准备得这么充分,我们拍剧其实现场时间很宝贵,我们没有办法因为一场戏停止,重新去找服装,重新做旧,重新改,种种遗憾,都会有,不光这场戏,很多场戏都会有。”
辛爽还表示他个人最不满意的是严良和父亲、老陈这条故事线,他觉得没有其他几条线做得好,后来他想到了更好的做法,可是后期都做完了。“搞创作就像手里握着一把沙子跑步,不管沙子多满、捏得多紧,在跑步过程中一定会有沙子流出,再好的创作都会觉得‘意难平’,我们做的事就是跑得稳一些、捏得紧一些,让它少流出一些、多剩下一些。”
问及未来的打算,辛爽坦承不知道,“我一直想休息,先休息一下。”辛爽说自己现在没有创作状态。有各种的事情需要做,时间被打碎了,头脑和心都无法静下来,无法坐下来去想下一次干什么,所以,要先停顿下来,慢慢地安静下来。
不过辛爽表示,未来无论怎样,他的创作初衷都不会改变,“我一定要表达自己内心真正想说的,不会被金钱砸而去拍自己不喜欢的作品,更不会去糊弄观众。”文/本报记者 张嘉 供图/角落